晉商東家領導藝術及其啟示

晉商是中國歷史上一個著名的商幫，稱雄一時，地域遼闊，涉獵廣泛，影響深遠。近些年圍繞晉商有不少文學作品涌現，如分別表現晉商當中平、祁、太三大幫的電視劇《昌晉源票號》、《喬家大院》和小說《白銀谷》，以及舞劇《一把酸棗》、歌劇《立秋》，對晉商精神有較深的挖掘。但有一個不足，對東家這一晉商事業的老板群體似乎重視不夠，他們總是若有若無地、隱隱約約地存在著，看似無足輕重，甚至更多地聚焦于其負面影響。這顯然是一種誤解。毫無疑問，晉商事業輝煌與其東家的作為、與東家的領導藝術是分不開的。探討晉商東家的領導藝術，對于企業界在今天這樣一個云計算、大數據時代如何改進領導、提升管理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。
　　
　　一、晉商歷史上的“東家現象”
　　
　　在晉商歷史上有一些獨特的稱謂，比如出資的老板叫“東家”，負責經營的總經理叫“掌柜”，打工的叫“伙計”，具有戰略聯盟性質的生意伙伴叫“相與”。據百度詞條，所謂“東家”，舊時稱聘用、雇用自己的人或稱租給自己土地的人。又，“東家”是舊時雇工、佃戶、幕僚對雇主、田主、上司的稱呼。晉商的東家很可能自己同時又是準掌柜的角色，尤其在創業的初期或危及艱難時期，比如《喬家大院》中的喬致庸，他就是大東家，似乎同時也是CEO，只不過他做大東家要受大太太的節制，做CEO又要通過大掌柜去執行，甚至要受孫茂才等幕僚的制約。
　　
　　從總體上看，晉商東家最重要的任務是兩個：第一，做重大選擇。包括戰略方向、文化定調、聘用掌柜、極其重要事項的決策等。如喬致庸在包頭建立億“誠信”為首的商業秩序；力排眾議提出“匯通天下、貨通天下”的口號；南下開辟茶路；八國聯軍侵華慈禧出逃至祁縣時，不顧他人反對為朝廷捐銀逃難。一樁樁，一件件，無不顯示了晉商東家的雄才大略。第二，為掌柜履職創造條件，千方百計服好務。在晉商舞臺上，涌現出日升昌票號雷履泰等一大批叱咤風云的經理人群體，他們推動了晉商的發展，也實現了自身的人生價值。在這些優秀經理人背后，是一大批知人善任的東家在支撐著。
　　
　　晉商文化的獨特性不在于有掌柜，而在于有東家。“東家”，正是晉商文化中一個極其鮮明的符號。2013年初由晉商會聯盟聯合山西會館網、世界晉商網發起的“微博獻計、晉商起飛”活動，最早有兩種獎品，其中一種就是印制“東家”字樣的文化T恤衫。晉商東家的作為，顯然很符合我們今天的公司治理視角，晉商“東家現象”作為一種真實的歷史存在，確實有深入研究之必要。
　　
　　二、東家領導藝術的深度剖析
　　
　　北師大楊世文教授指出，統治、管理、領導在本質上都是“借力”，可以視為“借力”的三種模式，或者說三個層次，分別對應著不同的具體主體、具體客體和具體情況。一般而言，領導的境界是最高的。領導是一門科學，也是一門藝術，具有“道”、“抓住實質、解決根本”的特征。統治有“統治術”，管理有“管理學”，只有領導才可以有“領導力”。從領導科學和藝術的角度，可以對晉商東家群體有一個更深入、更通透的認識。
　　
　　（一）晉商東家主導的獨特的股份制，是實施企業治理和管理的重要制度基礎。
　　
　　晉商最早也和其他商幫一樣，采用獨資經營形式。明朝政府開中法帶來大發展機遇，獨資經營遭遇了資金困境，晉商大膽探索，大致采取了三種創新形式：一是向資金寬裕者借錢做買賣的“貸金制”（缺點是借出者和借入者難以做到風險和收益匹配）；二是幾家財東聯合出資的合伙制（缺點是常因異地合伙者利益分配上的矛盾而難以善終）；三是建立在地緣或血緣基礎上，以講信義、重承諾為前提的伙計制。對伙計制，明朝人沈思孝曾概括為：“其合伙而商者名曰伙計。一人出本，眾伙共而商之，雖不誓而無私藏。……故有本無本者，咸得以生。……蓋是富者不能遂貧，貧者可以立富”。這些探索和創新是晉商股份制的先聲。
　　
　　到了清代晉商的發展機遇更多，需要進一步集中資本和改善經營管理，這就產生了股份制（晉商稱為股俸制）。晉商的股份制務實、靈活且豐富多彩。可以總結為四個特點：（1）銀股（財力股）和身股（頂生意）相融合。清朝人徐柯歸結為“出資者為銀股，出力者為身股”。銀股和身股均參與分紅。一般銀股分紅利的60%，身股分40%。銀股享有永久利益，但對商號盈虧負有無限責任；身股則不承擔商號的虧賠責任，頂身股者死后一般會給予一定優惠。（2）在銀股結構中，除正本外還有副本（護本、輔股）。正本是財東的合約投資，可分紅，但無股息。副本有兩種：一種是財東除正本以外又存放于商號的資本，另一種是東家、經理及頂身股伙計從分紅中提留一部分存入號內。副本只得股息，不分紅。（3）基于穩健理念的內涵式資本補充。如“厚成”（折扣部分資產使商號實際資產超過賬面資產），“公座厚利”（在分紅前提取部分利潤存入號內參加流通周轉），“頂提護本”（在分紅前提取風險金以防止虧損倒賬，也避免分光吃凈）。還有其他一些措施，如大盛魁具有傳奇色彩的“財神股”和“狗股”，其實質也是平衡即期利益和遠期利益關系的一種雄才大略而已。（4）分號制和聯號制。總號設分號，總號和分號又可以投資辦小號。聯號是同一財東投資若干不同行業的商號，業務上相互支持。分號和聯號類似現在縱向延伸和橫向延伸的企業集團。
　　
　　（二）由東家推動的兩權分離制，是晉商以東掌關系為核心的最基本的服務型領導體制。
　　
　　鄧小平同志指出，領導就是服務。你要讓人家幫你做事，當然最重要的是要為人家創造幫你做事的條件，這就是服務。對于東家來說必須“借力”，晉商東家和掌柜之間基于長期戰略互信的服務與被服務、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，堪稱古今中外商業文明史上一段佳話。這個佳話是如何產生的呢？研讀史料，可歸納出以下幾個方面：（1）東家對聘用職業經理人的認識高度。一般來說經商比務農致富容易，子孫容易奢靡敗家，故有“富貴不過三代”、“耕讀傳家久”之說。走南闖北的晉商創業者深悟此點，對不肖子弟寧可圈養家中也不讓其參與號事，而是堅定地去尋找有能力的職業經理人。（2）東家對選擇掌柜的謹慎和認真。“由介紹之人說項，或自己注意查訪”，事前要“面談”，“如果雙方主見相同，即算成功”。東家擇一經理，猶如皇帝之點將選帥。（3）東家對掌柜的充分信任和充分授權。晉商一個突出特點是恪守信義，體現在用人上就是“用人不疑，疑人不用”。東家“全權委諸經理……靜候經理年終報告”，“平素經營方針，一切措施，毫無過問”。此點在西方人看來甚至不可思議，“營業上一切事項如何辦理，財東均不聞問，既不預定方針于事前，又不施其監督于事后，此項營業實為東方之特異之點”。（4）東家的終決權和包容度。東家充分放權，但并沒有被架空，也并沒有棄權。“凡擴充業務，賞罰同仁，處置紅利，全由財東裁定執行。經理為建議首席，聽其咨詢”。若商號盈利多，東家會對掌柜予以加股、加俸；若年終虧賠，只要不是決策失誤、人為失職或能力欠缺造成的，東家不僅不責怪掌柜，還要多加勉勵，補足資金，令其重整旗鼓。（5）東家的擔當。東家雖充分放權，但“負無限責任”。這一制度涉及違背權責利對稱原則，但是對于激勵掌柜大膽作為，無疑是有重大作用的。
　　
　　（三）東家倡導并力行的務實而卓越的商業文化，是晉商基業長青之本。
　　
　　東家的領導力，還有很大一部分體現在企業文化上。大致有以下值得重視的方面：（1）東家的自律。如規定東家只能在結賬時行使權力，平時不得在號內食宿、借錢或指使號內人員為自己辦事，不得干預號內人事。最高權力者能夠把自己的權力“關進籠子里”，殊為不易。（2）用人以信義為標準。“一號之中，不能斷言盡是忠、敬、能、智、信、仁、有節有規十全之士，但不肖之徒難以立足”。（3）用鄉不用親，尤其不用“三爺”（少爺、姑爺、舅爺）。這樣既可以有豐沛的信任資源，又可以嚴格管理制度。這一點客觀上也為掌柜自主管理掃清了一些障礙。（4）良好的員工職業生涯前景。有薪金，還有“應支”、“伙食”、“衣資”等福利，年限長的還可以“頂身股”。雖然有嚴格的學徒制、嚴格的號規約束，但有一條很具誘惑力，就是商號的各級經理人大多是由普通員工晉升而來，一旦達到這樣的位置，則報酬豐厚且很受尊敬，整個家族很可能因此而興旺。日本一些企業的年功制、終身雇傭制，以及海底撈的員工晉升路徑，頗與此點類似。
　　
　　三、晉商東家領導藝術對企業治理和管理的幾點啟示
　　
　　我們現在已經處于一個云時代、大數據時代，企業的管理也在不斷發生一些變化。從晉商東家的領導藝術，可得到一些有價值的啟示。
　　
　　一是在公司治理層面，晉商東家的遠見卓識、知人善任和充分授權值得企業董事長及董事會層面借鑒。授權的前提是信任，需要一個講信義、重承諾、講規則的社會文化氛圍。在股權清晰的前提下，股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，董事會如何真正對股東負責，如何真正“借”到經理層的“力”，在晉商東家的身上可以有所啟迪。
　　
　　二是在管理模式上，應當更多地采用間接管理模式而非直接管理模式。東家不是自己干和自己管，而是通過掌柜進行，效果是很好的。當今時代，科技的進步使組織架構日益扁平化，員工工作日益自主化，放權式的管理也逐步變得更加簡便易行。企業高層應當密切關注這一趨勢。
　　
　　三是晉商對經理人和員工的激勵和約束值得學習借鑒。比如頂身股制度，很有激勵性，把市場化的資本和職業化的人才緊緊聯系在了一起。再如不用“三爺”，對于當今家族企業的現代化轉型也很有借鑒意義。晉商東家的實踐告訴我們，只要緊緊抓住“人”這個要素，用資本的力量、文化的力量去激活它、整合它，企業的明天就一定是美好的。